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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卡列尼娜 (经典译林)
列夫·托尔斯泰
引用 (APA): 列夫·托尔斯泰. (2014). 安娜·卡列尼娜 (经典译林) [Kindle iOS version]. Retrieved from Amazon.com
译者导读
标注(黄色) - 位置 153
少数人需要一个上帝,因为他们除了上帝以外什么东西都有了;多数人也需要一个上帝,因为他们什么东西都没有。”
第一部
标注(黄色) - 位置 698
他认出她就在这里,不禁惊喜交集。她站在溜冰场的那一头,正在同一位太太谈话。她的服装和姿势都没有什么与众不同的地方,但列文一下子就在人群中认出她来,就像从荨麻丛中找出玫瑰花一样。一切都因她而生辉。她是照亮周围一切的微笑。他想:“难道我真的可以走到她跟前去吗?”他觉得她所在的地方是不可接近的圣地。刹那间,他竟然害怕到这个地步:他差点儿逃走。他不得不竭力克制自己的激动,并且用形形色色的人都在她周围运动、他也可以到那边去溜冰的想法来宽慰自己。他走了过去,像对着太阳似的不敢朝她多望,但也像对着太阳一般,即使不去望她,还是看得见她。
标注(黄色) - 位置 990
你是个一丝不苟的人。这是你的美德,也是你的缺点。你自己具有一丝不苟的脾气,你就要求实际生活里一切都一丝不苟,但这是办不到的。譬如说,你瞧不起公益事业,因为你要求它都能符合你的目的,可这是办不到的。你要求人家的一举一动都具有目的性,要求恋爱和家庭生活永远统一,可这是办不到的。人生的一切变化,一切魅力,一切美,都是由光和影组成的。”
标注(黄色) - 位置 1353
那倒不是因为她长得美,也不是因为她整个姿态所显示的风韵和妩媚,而是因为经过他身边时,她那可爱的脸上现出一种异常亲切温柔的神态。他转过身去看她,她也向他回过头来。她那双深藏在浓密睫毛下闪闪发亮的灰色眼睛,友好而关注地盯着他的脸。仿佛在辨认他似的,接着又立刻转向走近来的人群,仿佛在找寻什么人。在这短促的一瞥中,伏伦斯基发现她脸上有一股被压抑着的生气,从她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和笑盈盈的樱唇中掠过,仿佛她身上洋溢着过剩的青春,不由自主地忽而从眼睛的闪光里,忽而从微笑中透露出来。她故意收起眼睛里的光辉,但它违反她的意志,又在她那隐隐约约的笑意中闪烁着。
标注(黄色) - 位置 1540
“我比你了解上流社会的男人,”安娜说,“我知道像斯基华那样的男人怎样看待这一类事。你说斯基华同她在一起议论你。没有这回事。这些男人尽管干着这种不老实的事,但他们还是把家庭和妻子看得很神圣的。他们瞧不起被他们玩弄的女人,那些女人也破坏不了他们的家庭。他们在家庭和那些女人之间画了一条不可逾越的界线。我不明白这是什么道理,但情况确实是这样。”
标注(黄色) - 位置 1567
吉娣觉得安娜十分淳朴,她什么也不掩饰,但在她的内心里另有一个感情丰富而又诗意盎然的超凡脱俗的世界,那是吉娣所无法捉摸的。
标注(黄色) - 位置 1669
在服饰、发式和参加舞会前的全部准备工作上,吉娣煞费苦心,很花了一番功夫,不过她现在穿着一身玫瑰红衬裙打底、上面饰有花纹复杂的网纱衣裳,那么轻盈洒脱地走进舞厅,仿佛这一切都没有费过她和她的家里人什么心思,仿佛她生下来就带着网纱、花边和高高的头发,头上还戴着一朵有两片叶子的玫瑰花。
标注(黄色) - 位置 1783
安娜微笑着,而她的微笑也传染给了他。她若有所思,他也变得严肃起来。一种超自然的力量把吉娣的目光引到安娜脸上。安娜穿着朴素的黑衣裳是迷人的,她那双戴着手镯的丰满胳膊是迷人的,她那挂着一串珍珠的脖子是迷人的,她那蓬松的鬈发是迷人的,她那小巧的手脚的轻盈优美的动作是迷人的,她那生气勃勃的美丽的脸是迷人的,但在她的迷人之中却包含着一种极其残酷的东西。
标注(黄色) - 位置 1970
首先,他决定从此以后不再幻想结婚会给他带来什么特殊幸福,因此也就不再蔑视现在的生活。其次,他绝不再耽于肮脏的色欲,因为这次他去求婚,一想到过去自己在这方面的罪孽,就深感悔恨。然后,他想到尼古拉哥哥,下定决心不再忘记他,他要关心他,注意他的情况,万一有三长两短,一定去帮助他。他觉得,离开这一天不会太远了。接着他又想到哥哥谈的关于共产主义的一番话。当时他根本没有把它当作一回事,现在却使他思考起来。他认为改造经济条件是荒谬的,但拿自己的富裕同人民的贫困一对照,总觉得不合理。为了使自己心安理得,他决心今后要劳动得更多,生活得更俭朴,尽管他以前也劳动得很多,生活也并不奢侈。
标注(黄色) - 位置 1983
书房被端进来的蜡烛照亮了。一件件熟识的东西都呈现在眼前:鹿角,书架,烟囱早就需要修理的壁炉,壁炉上面的镜子,父亲坐惯的那张沙发,大桌子,桌子上摆着的那本打开的书,破烟灰碟,一本有他的字迹的本子。他看到这一切,对刚才路上所构思的新生活是否能实现,刹那间产生了怀疑。这一切生活陈迹仿佛抓住了他,对他说:“不行,你躲不开我们,你也不可能变成另一种样子,你将同以前一样:老是怀疑,永远对自己不满,徒劳无功地试图改革,堕落,永远期待不可能到手的幸福。”
标注(黄色) - 位置 2122
她拿裁纸刀在窗玻璃上刮了一下,又把光滑冰凉的刀面贴在面颊上,一种莫名其妙的喜悦突然涌上心头,她差一点笑出声来。她觉得她的神经像琴弦一样在弦轴上越绷越紧。她觉得她的眼睛睁得越来越大,手指和脚趾都在痉挛,喉咙里有样东西哽住,喘不过气来;而在这摇曳的昏暗灯光里,一切形象却异乎寻常地鲜明,使她感到惊奇。她不断地感到疑惑,不能确定火车究竟是在前进,还是后退,还是根本没有开动。坐在她旁边的是安奴施卡还是别的什么人?“那边座位扶手上是什么东西?是皮大衣还是野兽?在这儿的是不是我自己?是我自己还是别的女人?”对这样的精神恍惚,她感到恐惧。它有一种吸引力,但她可以凭意志听从它或者摆脱它。
标注(黄色) - 位置 2136
她打开门。暴风雪向她迎面扑来,同她争夺着车门。她觉得很有趣。她拉开门,走了出去。风仿佛就在等着她,快乐地呼啸着,想把她擒住带走,但她抓住冰冷的门柱,按住衣服,走到站台上,离开那节车厢。风在踏级上很猛烈,但在站台上被车厢挡住,变得轻微些了。她舒畅地深深吸着雪花飞舞的凛冽的空气,站在车厢旁边,环顾着站台和灯光辉煌的车站。
标注(橙色) - 位置 2155
就在这个时候,风仿佛冲破了重重障碍,把车厢顶上的雪吹落下来,把什么地方的破铁皮吹得铿锵发响。前面,机车发出哀怨而凄凉的尖锐汽笛声。暴风雪的恐怖景象在她看来显得格外壮丽。
标注(黄色) - 位置 2188
这一切将产生什么后果,他不知道,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他觉得他以前所浪费和分散的精力现在都集中在一点,并且精神抖擞地去追求一个崇高的目的。他因此感到幸福。他只知道他对她说了实话,她到哪里,他也到哪里;他现在发现生活的全部幸福,生活的唯一意义,就是看到她,听见她的声音。当他在波洛果伏下车去喝矿泉水,看见安娜的时候,他情不自禁地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他原来所想的。他感到很高兴,因为对她说了这话,现在她知道了他的情意,一定正在想着他的话。伏伦斯基通夜没有合眼。他回到车厢里,不断地回忆着看见她的各种情景,回味着她说过的每一句话,并且在头脑里幻想着未来生活的种种情景,而这可使他兴奋得简直连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第二部
标注(黄色) - 位置 2466
医生一走进去,她一阵脸红,眼泪便夺眶而出。她觉得她的所谓病和治疗实在太荒唐,太可笑了!她觉得给她治病,就像把一只打碎的花瓶拼凑起来一样可笑。她的心碎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2489
不久前体验过的那种强烈的妒意不会再有了,即使再发现他有不忠实的行为,也绝不会像第一次那样严重影响她的心情。今后即使再发生这一类事,也只能破坏她所习惯的家庭生活。她这样让自己受骗,并且因他有这种弱点而瞧不起他,但她更瞧不起的是她自己。
标注(黄色) - 位置 2824
“我想,”安娜玩弄着脱下的手套说,“我想……有多少颗脑袋,就有多少种想法;有多少颗心,就有多少种爱情。”
标注(黄色) - 位置 2916
他现在的感受就像一个人正平静地走在一座横跨深渊的桥上,忽然发现桥断了,下面是万丈深渊。这深渊就是
标注(黄色) - 位置 2917
生活本身,而桥则是卡列宁所过的那种脱离实际的生活。他第一次想到他妻子可能爱上别人,不禁大吃一惊。
标注(黄色) - 位置 2966
他知道只要他上床比平时迟五分钟,就会引起她的注意,她就会查问原因。他知道,她不论有什么事,高兴的、快乐的或者烦恼的,都会立刻告诉他。而现在呢,他却看到她根本不理会他的心情,而且只字不提她自己。这情况使他感到有点反常。他看到,她那一向对他开放的灵魂,现在却对他封锁起来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3014
她睁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了好一阵。她觉得简直可以在黑暗中看见自己眼睛的光芒。
标注(黄色) - 位置 3076
这时候,春天来了。这是一个爽朗可爱的春天,既没有风雪,也不是变幻莫测。这是一个植物、动物和人类皆大欢喜的少有的好春天。这个可爱的春天鼓舞了列文,他决心抛开往事,独立自主而满怀信心地安排他的独身生活。
标注(黄色) - 位置 3085
虽然孤独,或者正由于孤独吧,他的生活却显得非常充实。
标注(黄色) - 位置 3087
春天回暖得很慢。大斋期[ 10]最后两三个礼拜还是晴朗而严寒的天气。白天,冰雪在阳光下开始融化;夜里,气温又降到零下七度;路上还结着厚厚的冰,马车在没有路的地方也可以通行。复活节依然一片积雪。复活节后的第二天,忽然吹来一阵暖风,乌云笼罩大地,下了三天三夜温暖的暴雨。到星期四,风停了,灰色的浓雾弥漫大地,仿佛在掩盖自然界变化的秘密。在雾中,春潮泛滥,冰块坼裂、漂动,泡沫翻腾的浑浊的溪水奔腾得更加湍急。在复活节后的第七天,从傍晚起雾散了,乌云碎裂得像一块块羔皮,天空明朗了,真正的春天到了。早晨,灿烂的太阳升起来,迅速地吞噬了水面上薄薄的浮冰,温暖的空气带着苏醒过来的大地的水蒸气晃动着。隔年的老草和刚出土的嫩草一片葱绿,绣球花、醋栗和黏黏的桦树都生意盎然地萌芽了。金黄色花朵累累的枝条上,一只蜜蜂嗡嗡地飞来飞去。看不见的云雀在天鹅绒一般的田野上空,在盖满冰块的留茬地上空唱歌;凤头鸡在积满黄褐色塘水的洼地和沼地上哀鸣;鹤和雁发出春天的欢呼,高高地在上空飞过。牧场上,脱毛还没有长好的牲口嚎叫起来;弯腿的羊羔在咩咩叫着的掉了毛的母羊周围欢蹦乱跳;活泼的孩子在留有赤脚印迹的刚干的村路上奔跑;从池塘旁边传来洗衣妇快乐的谈话;家家院子里扬起农民修理犁耙的斧声。真正的春天来到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3172
脑海里浮出许多农业计划,一个比一个出色:在所有田野的南面都种上一排柳树,这样雪就不会积得太久;把田野划成六块耕地,再划三块作牧场,在田野尽头造一个饲养场,挖一个水塘,为了利用畜肥,再盖一个临时畜栏。这样,种上三百亩小麦、一百亩马铃薯、一百五十亩三叶草,就没有一亩荒地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3290
灰毛老狗拉斯卡紧跟在他们后面,小心翼翼地在列文对面蹲下来,竖起耳朵。太阳正落到树林后面去。疏疏落落夹杂在白杨中间的白桦,在落日的余晖中清楚地映衬出它们那缀满饱满嫩芽的枝条。从积着残雪的密林里,隐隐约约地传来蜿蜒的细流的潺潺声。小鸟啁啾鸣啭,间或从一棵树飞到另一棵树上。
标注(黄色) - 位置 3293
在一片寂静中,可以听见隔年落叶由于泥土解冻和青草萌发而发出飒飒的响声。“多么奇妙哇!简直听得见、看得出青草在生长!”列文发觉一片潮湿的灰绿色白杨树叶在一片嫩草旁边晃动,自言自语着。他站着倾听,时而俯视布满青苔的潮湿土地,时而瞧瞧那耸耳细听的拉斯卡,时而眺望那伸展在面前山脚下树梢光秃的茫茫林海,时而仰望那白云片片、昏暗下来的天空。一只鹞鹰悠然鼓动两翼,在远处树林上高高飞过;另一只也以同样的动作朝同一个方向飞去,接着就消失了。鸟儿在树林里越叫越响,叫声越来越嘈杂了。一只猫头鹰在不远处啼起来。拉斯卡一惊,悄没声儿地迈了几步,侧着脑袋,留神倾听。隔河传来布谷鸟的叫声。它照例先咕咕叫了两声,接着就嘶哑地乱叫起来。
标注(黄色) - 位置 3441
我看到我们贵族阶级各方面都在衰落,心里感到悲伤、痛苦。再说,不管怎样打破阶级界限,我还是甘心当贵族阶级。破落并不是由于奢侈。要是由于奢侈,那倒无所谓。过阔绰的生活,这原是贵族的习惯,只有贵族才会这样过日子。如今我们周围的农民都在买地,这我倒并不难过。做老爷的无所事事,农民一年忙到头,他们把游手好闲的人挤掉,这是理所当然的。我替农民们高兴。不过,贵族由于——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天真无知而破落,我瞧着就觉得难受。
标注(黄色) - 位置 3475
我认为我们这些人才是贵族,我们的渊源可以追溯到三四代祖宗,他们都很有教养——至于才能和智慧那是另一回事——从来不奉承拍马,从来不依赖谁,就像我的父亲和祖父那样。我也知道许多这样的人。
标注(黄色) - 位置 3493
在团里,大家不仅喜爱伏伦斯基,而且尊敬他,以他为荣,由于他非常有钱,又很有教养,又有才气,前程远大,名誉地位都摆在面前,可他并不把这一切放在眼里,却处处关心全团和同僚们的利益。
标注(黄色) - 位置 3500
多数妒忌安娜的年轻妇女,对于人家说她“清白无辜”,早已非常反感,如今眼看舆论开始变得合乎她们的心意,就十分高兴,巴不得把轻蔑的情绪尽量往她身上发泄。她们已在准备大量泥块,一旦时机成熟,就好向她身上扔去。
笔记 - 位置 3502
已在准备大量泥块,这种写法很特别
标注(黄色) - 位置 3516
这两种热情并不互相抵触。相反,他正需要一项同恋爱无关的活动和嗜好,使他能时时摆脱过分激动的情感,精神上得到调养和休息。
标注(黄色) - 位置 3573
伏伦斯基住在一所宽大洁净的芬兰式木屋里,木屋用板壁隔成两间。
标注(黄色) - 位置 3675
马的兴奋也感染了伏伦斯基。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灌进他的心脏,他也像马一样要活动,要咬人。他感到又惊又喜。
标注(黄色) - 位置 3691
他们觉得这事有点异乎寻常,这不是儿戏,这个女人对我来说比生命还要宝贵。他们不太理解这一层,因此他们有点担忧。不管我们的命运怎样,将来又会变得怎样,这是我们自作自受,绝不会埋怨谁。”他自言自语。他用“我们”这个词把自己和安娜联系起来了。“哼,轮不到他们来教训我们该怎样生活。他们根本不懂
标注(黄色) - 位置 3694
得什么叫幸福,他们不知道我们要是没有爱情,就根本谈不到什么幸福或者不幸,因为根本就活不下去。”他想。
标注(黄色) - 位置 3708
暴雨没多久就停了。当伏伦斯基驱车前进,辕马带着两侧缰绳松开的骖马在泥泞地上奔驰的时候,太阳又露面了;别墅屋顶和大街两旁花园里的古老菩提树,都湿淋淋地闪着光芒,树枝上快乐地滴着水珠,屋顶上也有水流下来。他不再去想这场雨会怎样损坏跑马场,却高兴地想到,借着这场雨一定能同她单独见面;他知道卡列宁最近才从温泉回来,还没有离开彼得堡。
标注(黄色) - 位置 3716
他确信只有她一个人在屋里,很想使她大吃一惊,因为他没有答应她今天来,她一定认为他在赛马以前不会来了。他按住军刀,沿着两旁种满花草的铺砂小径,小心翼翼地向通着花园的露台走去。这会儿,伏伦斯基完全忘记了一路上所想到的自己处境的痛苦和困难。他一心想的是马上可以看见她。
标注(黄色) - 位置 3721
这孩子是他们来往中最大的障碍。有他在旁边,伏伦斯基也好,安娜也好,不仅避免说不能在别人面前说的话,甚至不说孩子听不懂的暗语,这一点他们并没有商量过,而是自然形成的默契。他们认为欺骗孩子是可耻的。当着他的面,他们像普通朋友一般谈话。不过,尽管这样留神,伏伦斯基还是常常发现这孩子在用专注和怀疑的目光盯着他,还带有一种古怪的羞怯和变幻莫测的神情,对他忽而亲切,忽而冷淡,忽而腼腆。仿佛这孩子感到在这个人和他母亲之间存在着一种重要的关系,只是他弄不懂那究竟是什么关系。
标注(黄色) - 位置 3734
这孩子好比一个罗盘,带着他对生活的天真看法,指出他们偏离他们明明知道但又不敢正视的正确方向有多远。
标注(黄色) - 位置 3827
“我不幸吗?”她挨近他,带着火热的爱恋的微笑瞧着他,说,“我好像一个饥饿的人,得到了食物。他也许感到寒冷,他的衣服被撕破了,他感到害臊,但他并不是不幸。我不幸吗?不,这正好是我的幸福哇……”
标注(黄色) - 位置 3839
伏伦斯基在卡列宁家的阳台上看了看表,心情十分激动,全神贯注地想着心事,以致虽然看了表上的指针,却没有看清究竟是几点钟。
标注(黄色) - 位置 4195
卡列宁用身子把她挡住,让她有时间平静下来。
标注(黄色) - 位置 4220
“我曾经要求您在交际场所注意您的一举一动,免得那些毒舌头说您闲话。我一度谈到内心活动问题,现在我不谈这个。现在我谈的是公然表现出来的行为。您的行为太不检点了。我希望今后不再发生这样的事。”
笔记 - 位置 4222
如果我有如此官僚作风的丈夫,我也会受不了的……
标注(黄色) - 位置 4231
“不,您没有错!”她不顾一切地瞧了一眼他那冷冰冰的脸,慢吞吞地说,“您没有错。我实在是被吓坏了,我克制不住自己。我听着您说话,心里却在想他。我爱他,我是他的情妇。我看见您就受不了,我怕您,我恨您……您高兴怎样对付我就怎样对付我吧。”她仰靠在马车的一角,双手掩住脸,放声哭了起来。卡列宁一动不动,眼睛仍旧瞪着前方。他整个的脸忽然露出一种死人般僵硬的庄重神色。直到别墅,他这种神态始终没有变。
标注(黄色) - 位置 4374
“要是换了我,”吉娣暗自想,“我会多么自豪哇!看到窗外这许多听众,我会多么高兴呀!
笔记 - 位置 4375
非常单纯的吉娣
标注(黄色) - 位置 4428
“不,我一向一个人走路,从来没有出过事。”她拿起帽子说。接着又吻了吻吉娣,但始终没有说什么事要紧,就夹着琴谱,大踏步走出去,消失在夏夜的昏暗里,把什么事要紧,是什么力量给予她这种令人羡慕的镇定和自尊的秘密也带走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4432
吉娣同她的认识,再加上她和华仑加的友谊,不仅对她产生了重大影响,而且在她痛苦的时刻安慰了她。这种安慰就是,通过她同她们的交往,在她面前展现了一个崭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同她过去所经历的截然不同。这是一个崇高而美丽的世界,从它的高处可以冷静地观察往事。在吉娣面前,除了她至今一直沉沦的本能生活之外,又出现了精神生活。这种生活是宗教所开辟的,但这种宗教同吉娣从小熟悉的宗教,同在寡妇院(那里常可以遇到熟人)举行弥撒和通宵礼拜时,在跟牧师一起背诵斯拉夫经文时所表现的宗教,毫无共同之处。这是一种崇高、神秘、同美好的思想感情有联系的宗教。这种宗教不仅应该信仰,而且应该热爱。
标注(黄色) - 位置 4439
人类的苦难中只有爱和信仰是唯一的慰藉,基督对我们的怜悯是无微不至的。接着她就转变话题。不过,吉娣从她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中,从她天国般的(吉娣这样形容)每一瞥视中,特别是从她的整个身世(她从华仑加那里知道的)中,总之,从各方面领会了她吉娣以前所不知道的“要紧的事”。
标注(黄色) - 位置 4447
她从华仑加身上领悟到,一个人只要能忘我,热爱别人,就能心安理得,幸福康宁。
标注(黄色) - 位置 4463
遵奉基督教义,有人打你的右脸,连左脸也转过来由他打;有人要拿你的里衣,连外衣也由他拿去。要做到这样,还有什么过分可言呢?
标注(黄色) - 位置 4510
这种强烈的对照已不再使吉娣感到惊奇。灿烂的阳光,蓊郁的草木,音乐的声音,在她看来就是所有这些熟人的天然背景。
标注(黄色) - 位置 4631
有时候你为半卢布可以牺牲一个月,可有时候你不论出多少钱也换不到半个小时啊。
标注(黄色) - 位置 4685
自从父亲回来以后,吉娣觉得整个世界都变了。她不放弃她所学到的一切,但明白她想照她的愿望生活,那只是自我欺骗。她仿佛猛醒过来,觉得要不装假,不说假话,维持她理想的精神境界,那是多么困难哪。她感觉到,她所生活的世界充满悲伤、疾病和垂死的人,又是多么叫人难堪。她为了爱这个世界而做的努力,确实使她很痛苦。
第三部
标注(黄色) - 位置 4774
这是夏季收播交接的时节。今年的收成已成定局,开始准备明年的播种,而割草的时候也到了。现在,黑麦已全部抽穗,但颜色还是灰绿的,没有灌浆,轻轻地迎风摇摆;幼嫩的燕麦,夹杂着一簇簇黄草,参差不齐地生长在迟种的田野上;早荞麦长势旺盛,盖没了土地;休耕地被牲口踩得像石头一样坚硬,已经翻耕好一半,只留下一条条田间小路;黄昏时分,分布在田野里的一堆堆干粪的味儿混合着青草的蜜香,散发开来;在洼地上,河边的草地伸展得像一片海洋,中间夹杂着一堆堆酸模的黑色茎秆,正等待着收割。
标注(黄色) - 位置 4787
朝露还残留在茂密的矮草上。
标注(黄色) - 位置 4789
列文从车上解下马,把它拴好了,走进密不通风的灰绿色野草的海洋中。在积水的洼地上,丝带一般柔软光泽的草长得齐腰高,结满了成熟的种子。
标注(黄色) - 位置 4804
草对河水说:我们总是摇摆不停,摇摆不停。’”
标注(黄色) - 位置 4905
列文在同哥哥谈话时想到的那件私事就是:去年有一次去看割草,对管家大为生气,他就使用他那种控制情绪的方法——从一个农民手里拿过镰刀,亲自动手割草。他很喜欢割草,亲自参加过好几次。他割了房子前面的一大块草地,而且今年开春就订下计划,要从早到晚同农民一起割几天草。哥哥来后,他一直在考虑,要不要去割草。让哥哥一个人整天待在家里,他觉得于心不安,又怕哥哥因此取笑他。但当他走过草地时,割草的情景便又浮上脑海,他几乎决定再次到草地上去劳动。在同哥哥做了那场激动的谈话以后,他又想到还是去割草好。
标注(黄色) - 位置 4967
他什么也不想,也不希望什么,一心只求不落在农民后面,尽可能把活儿干好。他耳朵里只听见镰刀的飒飒声,眼睛前面只看见基特越走越远的笔直的身子、割去草的弧形草地、碰着镰刀像波浪一样慢慢倒下去的青草和野花,以及前面——这一行的尽头,到了那儿就可以休息了。在劳动中,他忽然觉得他那热汗淋漓的肩膀上有一种凉快的感觉,他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是怎么产生的。他在磨刀的时候抬头望望天空。飘来一片低垂的沉重乌云,接着大颗的雨点就落下来了。有些农民走去把上衣穿起来;有些农民像列文一样,只感到清凉舒服,愉快地耸耸肩膀。他们割了一行又一行,有的行长,有的行短,有几行草好,有几行草差。列文完全丧失了时间观念,压根儿不知道此刻是早是晚。劳动使他起了变化,给他带来很大的快乐。在劳动中,有时他忘乎所以,只觉得轻松愉快。在这样的时刻,他割的那一行简直同基特割的一样整齐好看。但他一想到他在做什么,并且存心要割得好些,就顿时感到非常吃力,那一行也就割得很糟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5027
列文向四下里看了一下,简直不认得这地方了。一切都变了样。有一大片草地割过了,它在夕阳的斜照下,连同一行行割下的芬芳的青草,
标注(黄色) - 位置 5028
闪出一种异样的光辉。那河边被割过的灌木,那原来看不清的泛出钢铁般光芒的弯弯曲曲的河流,那些站起来走动的农民,那片割到一半的草地上用青草堆起来的障壁,那些在割过的草地上空盘旋的苍鹰——一切都显得与原来不同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5050
割草时,野草飒飒作响,散发出芬芳的香味,高高地堆成一行又一行。割草的农民从四面八方聚集到短短的一行行草地上,把磨刀石盒震得铿锵作响,一会儿是镰刀的碰击声,一会儿是磨刀声,一会儿又是欢乐的喧闹声,大家都你追我赶地割着。
标注(黄色) - 位置 5168
这种快乐是那么微小,就像沙里的金子一样。在她不愉快的时刻,她只看到苦难,只看到沙子;但在心情愉快的时刻,她却只看到快乐,只看到金子。
标注(黄色) - 位置 5189
她从前梳妆打扮是为了自己,为了使自己美丽动人。后来,年岁越大,她就越不喜欢打扮;她发觉自己年老色衰了。但今天她又心情愉快地打扮了一番。她不是为自己打扮,不是要自己好看,而是因为她是这几个可爱的孩子的母亲,她不愿损害他们一家给人的总印象。她最后照了一次镜子,感到满意了。她确实很美。不是她以前参加舞会时的那种美,而是适合她今天地位的那种美。
标注(黄色) - 位置 5193
教堂里除了农民、用人和他们的家眷外没有别的人。但是陶丽看出,或者感觉到,她和她的孩子们引起了他们的赞叹。孩子们不仅因为打扮漂亮而显得好看,他们的举止行动也很可爱。不错,阿廖沙站得不太好,老是回过头去想看看自己上衣的背部,但还是显得十分可爱。塔尼雅站着像个大人,照顾着弟妹。最小的女孩莉莉对什么都露出天真的惊讶神气,特别招人喜爱。她领过圣餐,又用英语说了一句:“请再给我一点儿。”这时大家都忍不住笑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5205
罪人坐在客厅的角窗上,塔尼雅拿着盘子站在他旁边。她假装要喂洋娃娃吃点心,要求英国教师答应她把她的一客馅饼拿到育儿室,其实却把这客馅饼拿去给弟弟吃。他一面继续哭诉着对他的处分不公平,一面吃着姐姐送来的馅饼,同时抽抽噎噎地说:“你自己也吃吧,我们一起吃……一起吃。”塔尼雅先是因为怜悯格里沙,后来又因为意识到自己行为的高尚,感动得热泪盈眶,但她并没有拒绝吃她的一份点心。他们看见母亲来了,吓了一跳,但仔细察看她的脸色,懂得他们做得对,就笑起来。他们嘴里鼓鼓地塞满馅饼,双手擦着微笑的嘴唇,把他们容光焕发的脸涂满眼泪和果酱。
标注(黄色) - 位置 5213
新衣服都脱下来了,给女孩子们换上短衫,男孩子们换上旧上装,还吩咐预备好马车——使管家懊恼的是他那匹棕色马又被套上车了——出去采蘑菇和洗澡。育儿室里响起一片欢腾的尖叫声,直到他们出发才停止。他们采了满满一篮蘑菇,连莉莉都找到了桦树菌。以前总是古里小姐先找到,再指给她看,可是今天她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大的桦树菌,引得大家都欢呼起来:“莉莉找到了大蘑菇!”
标注(黄色) - 位置 5219
照顾这些孩子,不让他们调皮捣蛋,可费劲呢;要记住从各人身上脱下的袜子、裤子和鞋,解开又系上带子和扣好纽扣,也很麻烦,但陶丽自己一向喜欢洗澡,认为洗澡对孩子们的健康很有益处,因此觉得没有比同孩子们一起洗澡更快乐的事了。检阅一双双胖鼓鼓的腿子,给他们穿上长袜,把他们光溜溜的小身体抱在怀里,再浸到水中,同时听着他们又惊又喜的尖叫;看着这些气喘吁吁的小天使,浑身淌着水,睁着一双双惊奇而快乐的眼睛,她觉得有说不出的快乐。
标注(黄色) - 位置 5263
孩子们不大认得列文,不记得什么时候见过他,但他们看见他并不觉得畏怯和嫌恶——孩子们遇到装腔作势的大人往往会产生这种古怪的感觉,而且感到难受。不论在什么场合,装腔作势也许能欺骗最精明老练的大人,但你即使掩饰得再巧妙,也仍然骗不过一个最迟钝的孩子。列文身上纵然有缺点,他却从不装腔作势,因此孩子们很喜欢他,就像他们从母亲脸上看出她对他的感情那样。听到他的邀请,两个大孩子立刻跳下车来,同他一起奔跑,就像他们同奶妈、古里小姐或者母亲一起奔跑那样。莉莉也要求到他那里去,母亲就把她交给他;他就让她坐在肩上,掮着她跑。
标注(黄色) - 位置 5416
这一切都淹没在欢乐的集体劳动的海洋里。上帝赐与光阴,上帝赐与力量。光阴和力量又都贡献给劳动,劳动本身就是奖赏。可是为谁去劳动?劳动会产生什么果实?这些事都无足轻重,微不足道。
标注(黄色) - 位置 5424
漫长的一天劳动,在他们身上除了欢乐没有留下什么痕迹。黎明以前万籁俱寂。只听得沼地里不停的蛙鸣和晨雾弥漫的草地上马的嘶声。列文苏醒了,从草堆上爬起来,仰望星星,他知道天快要亮了。“啊,叫我怎么办呢?我做什么好呢?”他自言自语,竭力想把在这短促的夏夜所产生的思绪理出来。他的思绪有三个方面:第一个方面是抛弃他过去的生活,抛弃他那毫无用处的知识和教育。这种抛弃使他感到快乐,感到轻松。第二方面是关于他现在所向往的那种生活。他清楚地意识到这种生活的朴实、纯洁和合理,并且相信在这种生活中他能获得他所缺乏的满足、安宁和高尚品德。第三方面是怎样把现在的生活改变成新生活。这些思想在他的头脑里没有一种是明确的。“娶一个妻子吗?要有一个工作,非有一个工作不可吗?离开波克罗夫斯克吗?再买些田地吗?加入农民村社吗?娶一个农家女吗?我应该怎么办?”他又问自己,但不得要领。“不过,我通夜没有睡觉,头脑不清,”他自言自语,“以后会明白的。但有一点很清楚:我的命运昨天晚上决定了。我原来关于家庭生活的梦想都是荒唐的,不切实际的。事实上,一切都要简单得多,美好得多……”“多美呀!”他仰望天空,凝视着那奇异的珍珠母壳般的朵朵白云,想。“在这美好的夜晚一切都是多么美好哇!这种珍珠母壳是什么时候形成的?刚才我望望天空,那里还什么都没有,只有两片白云。是的,我对人生的看法就是这样不知不觉地改变的!”他走出草地,沿着大路向村子走去。吹起了阵阵微风,天空变得阴沉灰暗了。黎明前光明战胜黑暗的阴晦时刻来到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5452
望望天空,满心希望再看到他刚才欣赏过的珍珠母壳般的云朵,因为这朵云象征着他今天夜里的全部思想和感情。天空中再没有像珍珠母壳一般的东西了。那边,在那高不可攀的空中发生了神秘的变化。珍珠母壳的痕迹也消失了,半边天空像铺着地毯一般,浮动着越来越小的云朵。天空变得蔚蓝而明朗了,但带着同样的温柔和同样的冷漠来回答他询问的目光。
标注(黄色) - 位置 5471
他的感觉就像拔掉一只痛了很久的蛀牙,在经受了可怕的痛楚以后,仿佛从牙床上拔掉一样比脑袋还大的东西,他忽然发觉那长期妨碍他生活并且支配他全部注意力的东西不再存在。他又可以照旧生活,思索和关心牙齿以外的事情了。这样的幸福他简直无法相信。卡列宁的感觉就是这样的。这种古怪而可怕的痛楚,如今过去了,他真的又能照旧生活,又能不只考虑妻子的事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5657
她停住脚步,望了望随风摆动的白杨树树梢和它那些被雨水冲洗过、在寒冷的阳光下闪闪发亮的叶子。她明白他们是不会饶恕她的,一切东西和一切人现在都像这树林一样,一点也不怜悯她。她又觉得在她的内心里出现了两重人格。“
标注(黄色) - 位置 5688
人家会说:他是一个笃信宗教、品德高尚、聪明正直的人;可是他们没有看到我看到的东西。他们不知道,八年来他窒息了我的生命,窒息了我身上一切有生气的东西,他从来没有想到我是一个需要爱情生活的女人。他们不知道,他时时刻刻都在侮辱我,自己还扬扬得意。难道我没有尽力,尽我所有的力量,去找寻生活的意义吗?难道我没有尽力爱过他吗?当我没有办法爱他时,难道我没有尽力爱过儿子吗?可是后来我明白了,我不能再欺骗自己,我是一个活人,我没有罪,上帝把我造成这样一个人,我需要恋爱,我需要生活。现在怎么样呢?要是他把我杀了,要是他把他杀了,我都可以忍受,我都可以原谅,可是不,他……”
标注(黄色) - 位置 5875
伏伦斯基表面上过着轻浮的社交生活,实际上却是个办事有条有理的人。当他年纪很轻,还在武备学校读书的时候,有一次手头拮据,向人借钱,遭到拒绝,他感到屈辱,从此就再没有在经济上弄得很狼狈过。为了使自己的生活始终保持有条不紊,他根据情况,或多或少,每年总有四五次独自关起门来处理经济事务。他把这叫作结算或者清理。
标注(黄色) - 位置 5882
凡是碰到个人私事繁杂琐碎的人,总以为只有他才会遇到这种繁杂琐碎和难以处理的麻烦事,根本没想到别人的私事也是如此。伏伦斯基就有这种想法。他心里不免有点骄傲,也不无理由地认为,要是任何人处在这种困境,早就会弄得很狼狈,以致会做出什么不好的行为来。伏伦斯基觉得要避免尴尬的局面,现在必须理一理账目,把自己的经济状况弄个明白。
标注(黄色) - 位置 5922
她是一个正派女人,把爱情献给了他。他也爱她,因此在他看来,她应该获得与合法妻子同样的甚至更多的尊敬。要他用言语,用暗示去侮辱她,或者仅仅不向她表示一个女人应得的尊敬,那是他宁可砍掉自己的手也不干的。他对社会的态度也是明确的。这件事大家可能知道,可能怀疑,但谁也不应该把它说出口来。要不然他会想办法叫那个饶舌的人闭嘴,并且尊重他心爱的女人虚假的名誉。他对安娜丈夫的态度就更明白不过了,自从她爱上伏伦斯基以来,他就认为他对她的权利是不可剥夺的。她的丈夫只是一个多余的讨厌的人。这个人的处境无疑很可怜,但有什么办法呢?丈夫的唯一权利就是要求决斗,而这一着伏伦斯基在最初一瞬间就准备好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5965
既然伏伦斯基确信爱情就是他的幸福,情愿为恋爱牺牲功名,至少认为自己已经抱定这样的宗旨,他也就不妒忌谢普霍夫斯科依了,也不因为他回到团里不先来看他而生气。
标注(黄色) - 位置 6048
你只要了解一个你所爱的妻子,你就比认识几千个女人更了解女人。”
标注(黄色) - 位置 6051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女人——这是男子事业上的一大绊脚石。爱上一个女人,又要做一番事业,这很难。既要避免障碍,又要随心所欲地爱一个女人,只有一个办法,就是结婚。怎么把我的想法说给你听呢?”爱好打比喻的谢普霍夫斯科依说,“等一等,等一等,有了,这好比背上有包袱,却要腾出双手来工作,唯一的办法就是把包袱绑在背上。这就是结婚。我结了婚,就有这样的体会。我的双手一下子腾出来了。但要是不结婚而背着这样的包袱,你的一双手就腾不出来,你就什么事也干不了。你看看马桑科夫,看看克鲁波夫吧,他们都是因为女人而毁了前程。”
标注(黄色) - 位置 6075
“好哇,真好哇!”他自言自语。以前他对自己的身体也有一种愉快的感觉,可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珍爱自己,珍爱自己的身体。他那强壮的腿稍微有点疼痛,他觉得很愉快;他深呼吸时胸部肌肉抽动,他也觉得很愉快。这晴朗而带点凉意的八月天气,使安娜感到心灰意懒,却使他觉得精神振奋,连刚才用水冲洗过的脸和脖子也感到爽快。在这户外的新鲜空气里,他觉得小胡子上搽过的润发油香得特别舒服。他从马车窗口望见的一切,在带有凉意的澄澈空气里的一切,在淡淡的夕阳下都显得像他一样健康、愉快和精神。在落日的余晖里闪耀着的屋顶,围墙和屋角的清楚轮廓,偶尔出现的行人和马车,一片宁静碧绿的树木和青草,种着马铃薯的畦沟整齐的田野,以及房屋、树木、灌木和马铃薯畦投下的斜影,一切都很美,就像一幅刚画好、上过光的风景画。
标注(黄色) - 位置 6105
但她并没有听他的话,她琢磨着他脸上的表情。她看不出他心中首先出现的念头:如今一场决斗无法避免了。其实她的头脑里从来没有出现过决斗的念头,因此她对他脸上刹那间的严厉神气,作了别的解释。
标注(黄色) - 位置 6232
这种种事故的发生,并非因为有谁对列文或者他的农场怀恨在心;正好相反,他知道大家都很爱戴他,认为他这个老爷没有架子(这是最高的颂扬)。至于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故,只因为他们希望干活轻松愉快,无忧无虑。他的利益,他们不但不关心,不理解,而且肯定同他们最公正的利益相对立。列文早就不满于自己对待农业的态度。他看到他的小船漏水,但他并没有去找寻漏洞,也许是故意欺骗自己吧。如今他不能再欺骗自己了。他所经营的农业,不仅不能吸引他,而且使他觉得厌恶。他再也干不下去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6614
傍晚天气更坏了,大粒的雪糁沉重地打着浑身湿透、耳朵和脑袋直打哆嗦的母马,使它侧着身子走,但列文戴着风帽觉得很舒服。他兴致勃勃地向周围眺望,忽而望望流着浑浊的水的车辙,忽而望望每条光树枝上淌着的水滴,忽而望望桥板上点点没有融化的白色雪糁,忽而望望光秃的榆树周围堆得厚厚的充满液汁的新鲜落叶。周围的景色虽然阴沉,可他还是异常兴奋。
标注(黄色) - 位置 6761
这是他们之间所说的唯一真心话。列文懂得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你看见并且知道我身体很坏,也许我们再也见不着了。”列文懂得这意思,他的眼泪夺眶而出。他又吻了吻哥哥,可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标注(黄色) - 位置 6771
列文确实说出了他最近的心情。他处处只看见死和死的临近。但他所设想的事业却越来越吸引他。在死没有来到之前,总得活下去。他觉得黑暗笼罩了一切;但正因为这样黑暗,他觉得事业才是这黑暗中唯一的指路明灯,因此抓住它不放。
第四部
标注(黄色) - 位置 6881
他一下子想不起要说什么。她这种醋性最近发作得越来越频繁了。这使他感到恐怖;而且,不论他怎样掩饰,这种心情毕竟使他对她变得冷淡了,虽然他知道她是因为爱他才嫉妒的。他曾几次三番对自己说,她的爱情对他真是幸福;可是她爱他,就像那种把爱情看成生活中至高无上的幸福的女人所能爱的那样,而他现在比起从莫斯科一路跟踪她来的时候,离开幸福却要远多了。当时他认为自己没有得到幸福,但幸福在前头;现在呢,他觉得最幸福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她已经完全不像他最初看见她时那样诱人了。无论精神上,肉体上,她都不如从前了。她整个身子变宽了,当她谈到那个女演员的时候,她脸上现出一种使她变得难看的愤恨神色。他望着她,好像望着一朵摘下已久的凋谢的花,他很难看出它的美——当初他就是为了它的美把它摘下来,而因此也把它毁了的。他觉得那时他的爱情强烈得多,但只要他横下一条心,还是可以把这种感情从心里压下去的;现在呢,他觉得他对她并不那么爱了,但他知道,他同她的关系却是再也割不断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6933
“你问什么时候吗?快了。我过不了这一关。你别打断我,”她连忙说,“我知道,我知道得清清楚楚。我要死了,我很高兴,我要死了,这样你我都可以解脱了。”泪水不断地从她眼睛里涌出来。他弯下腰去吻她的手,竭力掩饰毫无原由却又无法克制的激动。
标注(黄色) - 位置 6984
“这比残酷还要坏,老实对您说,这是卑鄙!”安娜怒不可遏,大声嚷道。她站起来想走。
标注(黄色) - 位置 7361
吉娣的话似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但对他来说,她的每个声音,她的嘴唇、眼睛和手的每个动作,都具有多少不可言喻的意义呀!这里有求饶,有信任,有柔情,羞怯而深切的柔情,有许诺,有希望,有对他的爱情——那种他不能不相信,并且使他幸福得喘不过气来的爱情。
标注(黄色) - 位置 7374
他不知道列文今天仿佛长了一对翅膀了。列文知道吉娣在听他说话,她很高兴听他说话。只有这件事占据了他的整个身心。在他看来,不仅在这个屋子里,而且在整个世界,只有他——他变得身价百倍了——和她两个人。他觉得自己处在令人头晕目眩的高空,所有这些善良可爱的卡列宁们、奥勃朗斯基们和整个世界都在遥远的下方。
标注(黄色) - 位置 7694
这个通宵和整个早晨,列文一直昏昏沉沉,并且完全摒弃了物质生活。他一整天没有吃东西,两夜没有睡觉,不穿外衣在凛冽的空气中待了几小时,不仅觉得神清气爽,简直有点飘飘欲仙:一举一动都毫不费力,而且觉得自己无所不能。他自信可以飞上青天,或者推开屋角,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不断看表,东张西望,在街上度过剩下的时间。
标注(黄色) - 位置 7698
他当时看见的景象以后再也没有看到过。特别使他感动的是两个上学去的孩子,几只从屋顶飞到人行道上的瓦灰鸽,几个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摆在窗口的小圆面包。这些面包、鸽子和两个男孩都不是尘世的东西。一个男孩跑去追鸽子,笑嘻嘻地对列文瞧了一眼;一只鸽子鼓动翅膀,在太阳底下,在漫天飞舞的雪粉中闪烁着飞走了;窗子里冒出新鲜烤面包的香味,摆出来几个小圆面包。这一切都是同时发生的。这一切合在一起真是美好得出奇,列文不由得笑了起来,快乐得流出眼泪。
标注(黄色) - 位置 7721
他只看见她那双明亮诚实的眼睛,像他的内心一样,洋溢着又惊又喜的爱情的光芒。这双眼睛越来越近,爱情的光芒耀得他眼花缭乱。她站在他面前,接触到他了。她的双手举起来,落在他的肩上。
标注(黄色) - 位置 7729
“我们到妈那里去!”她拉着他的手说。他久久地说不出话来,这与其说是因为怕语言亵渎他的崇高感情,不如说每当他想说话时,总觉得幸福的泪水把他哽住了。他拉起她的手吻了吻。
标注(黄色) - 位置 7903
医生们说这是产褥热,死亡率达百分之九十九。她整天发高烧,说胡话,处于昏迷状态。半夜里,病人躺在床上,失去知觉,几乎连脉搏都停止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7923
同卡列宁谈过话以后,伏伦斯基走到卡列宁家门口的台阶上,站住了,好容易才想起他在什么地方,他要到哪儿去;他感到羞耻,屈辱,有罪,而且无法洗刷他的屈辱。他觉得自己被迫离开他一直轻松而自豪地走着的那条轨道。他所有的生活习惯和准则,以前看来是那么坚定不移,如今突然显得荒谬而不适用了。受骗的丈夫,以前一直是个可怜的人物,是他幸福的一个偶然而有点可笑的障碍,如今突然被她亲自召来,并且推崇到凌驾一切的高度。这个丈夫处在这样崇高的地位,并不奸刁,并不虚伪,并不可笑,而是善良、朴实而高尚。伏伦斯基情不自禁地有这样的感觉。角色突然变了。伏伦斯基觉得他崇高,自己卑鄙;他正直,自己堕落。他觉得她的丈夫尽管痛苦,还是宽宏大量;而他自己公然骗人,显得堕落渺小。不过,在这一向被他无理蔑视的人面前感到自己卑劣,这只是他痛苦的一小部分原因。他觉得无比痛苦的是,他认为近来渐渐冷下去的对安娜的热情,如今因为意识到他将永远失去她而变得空前强烈。他在她患病期间彻底认识了她,了解了她的心,他觉得以前他其实并不爱她。如今呢,他了解了她,真正爱上了她,他却在她面前受到屈辱,永远失去她,只在她心里留下一个可耻的回忆。最叫人受不了的是,当卡列宁拉开他蒙着羞愧的脸的双手时,他现出那种又可笑又可耻的模样。他站在卡列宁的家门口的台阶上,像一个精神错乱的人,茫然不知所措。
标注(黄色) - 位置 7941
果然,在同一刹那,他的头脑昏昏沉沉,他跌进了忘川。恍恍惚惚的生命的波涛刚袭上他的头脑,就仿佛有一道强烈的电流突然贯穿了他的全身,他猛地惊醒了,一骨碌从沙发上爬起来,两手一撑,恐惧地跪了下来。他圆睁着两眼,仿佛根本没有睡过似的。一分钟前脑袋沉重和四肢软弱的感觉顿时消失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7952
他一直躺着,竭力想睡着,虽然觉得毫无希望。他不断地低声重复着所想事情中的个别字句,希望借此制止出现新的形象。他留神倾听,只反复听见古怪的疯狂低语:“我不会珍惜,不会享受;我不会珍惜,不会享受。”
标注(黄色) - 位置 7965
当然!”他自言自语,仿佛长时间合乎逻辑的冷静思索使他得到一个明确的结论。其实,他所深信的这个“当然”,只是他在这一小时里兜了几十个圈子的回忆和想象的又一次循环罢了。无非是重温那些一去不复返的幸福往事,无非是想到毫无意义的茫茫的未来生活,无非是感到自己身受的屈辱,无非是这些思想感情的不断重复出现。
标注(黄色) - 位置 7981
他在妻子的病榻旁生平第一次被怜悯心所支配。这种感情是由别人的痛苦引起的,以前他把它当作一种有害的缺点而羞于承认。对她的怜悯,对于希望她死这种心理的忏悔,尤其是饶恕的快乐,这一切不仅使他忽然觉得自己的痛苦减轻了,而且体会到以前从没有体会过的内心的平静。他忽然觉得,原来使他痛苦的事情,
标注(黄色) - 位置 7984
现在却变成他精神上快乐的源泉;当他谴责、非难和憎恨人的时候,一切事情似乎是无法解决的,但当他饶恕人和爱人的时候,一切都显得简单明白,什么事情都可以迎刃而解。
标注(黄色) - 位置 8274
伏伦斯基连培特西走都没有送一送,忘记了他原来做出的决定,也没有问一声什么时候可以去,她丈夫在什么地方,就立刻动身到卡列宁家去。他一口气跑上楼梯,什么也不看,一个劲儿地冲进她的房间。他没有考虑,也没有注意屋里还有没有人,就搂住她,在她的脸上、手上和脖子上吻个不停。安娜对这次见面已有准备,考虑过对他说些什么,可是这会儿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因为他的热情支配了她。她想使他镇静,使自己镇静,但是已经迟了。他的感情传染给了她。她的嘴唇直打哆嗦,好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第五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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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您爱您的孩子,那您作为一个慈父,就不仅希望您的孩子荣华富贵,还希望他们得救,希望真理的光芒能照耀到他们的心灵。是不是啊?要是天真无知的孩子问您:‘爸爸!土地、江河、太阳、花草,世界上这一切使我喜爱的东西是谁创造的?’那您怎么回答他呢?难道就对他说‘我不知道’吗?既然上帝出于大恩大德向您展示了这一切,您又怎么能不知道呢?也许您的孩子会问您:‘在阴间有什么在等着我呀?’如果您什么也不知道,您怎么对他说呢?您让他去受尘世和魔鬼的诱惑吗?这可不好哇!”
标注(黄色) - 位置 8403
他说他快活得像一头受过训练的狗,终于能领会人家要它做的事,尖声叫着,摇着尾巴,心花怒放地跳上桌子和窗台。
标注(黄色) - 位置 8542
没有平时好看,但列文没有这样的感觉。他望着她那披着白色长纱、戴着洁白鲜花的梳得高高的头发,她那像少女一般遮住长脖子两侧和后颈,只露出前面部分的高耸的打褶领子,以及她那细得惊人的腰身,觉得她比什么时候都迷人——并非因为这些花、这袭长纱、这件从巴黎订制的连衫裙增添了她的美,而是因为她那可爱的脸蛋、她的眼神和她嘴唇的表情与众不同,始终显得十分纯洁和诚挚。
标注(黄色) - 位置 8595
把分离的两人合为一体,让他们永结同心。’
标注(黄色) - 位置 8801
随着健康恢复而增长的生的欲望是那么强烈,生活环境又是那么新鲜,那么使人愉快,安娜觉得自己幸福得不可饶恕。她对伏伦斯基越了解,就越爱他。她爱他,为了他,也为了他对她的爱情。能够完全占有他,这一直使她感到快乐。同他亲近,她总觉得很快乐。她对他的性格特点越来越了解,觉得他无比亲切可爱。他改穿便服后的翩翩风度格外迷惑她,就像迷惑着一个初恋的少女一样。不论他说什么,想什么,做什么,她都觉得特别崇高,特别美好。她对他的迷恋连她自己都感到吃惊:她竭力想在他身上找出一点不好的东西,可是怎么也找不到。她不敢在他面前暴露自卑感,她觉得这种情绪万一被他发觉,他可能不再爱她。现在她再没有比失去他更可怕的事了,虽然毫无理由这样害怕。她不能不感激他对她的情谊,不能不表示她多么珍重这样的情谊。照她看来,他显然赋有从事政治活动的才能,理应担任重要的职务,但他却为她牺牲了功名,并且从无怨言,他对她越来越宠爱,时刻留意不使她觉得所处的地位不光彩。像他这样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不仅从来不敢违抗她的心愿,而且简直毫无自己的意志,总是一味迁就她。她不能不珍惜这份情谊,虽然他对她的过分体贴和无微不至的照顾,有时使她觉得受不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8812
不过,伏伦斯基实现了他的夙愿,却并不觉得特别幸福。不久他就觉得,这种欲望的满足只是他所期望的幸福中的沧海一粟。他看到满足于
标注(黄色) - 位置 8813
这种欲望,就是犯了人们常犯的那种无法挽救的错误,人们往往把欲望的满足看成幸福。在他同她结合、改穿便服的初期,他尝到了以前没有尝到过的自由的快乐,自由恋爱的快乐,因此感到很满足,但这样的感觉并没有维持多久。他很快就觉得心灵里产生了一种最难满足的欲望,一种百无聊赖的情绪。他不由自主地抓住这种刹那间的怪念头,把它当作愿望和目的。每天都得设法消磨十六个小时,因为在国外他们过的是无拘无束的生活,远离彼得堡那种耗费时光的社交生活。至于以前在国外享受过的单身汉生活的乐趣,伏伦斯基现在连想都不敢想了,因为他稍作这样的尝试,同几个朋友晚餐回来得迟一些,就会引起安娜意料不到的忧郁和烦恼。同当地人士和俄国侨民交际,又因他们的关系不明确而无法进行。游览名胜古迹吧,且不说他们都已经游览遍了,一个俄国知识分子并不像英国人那样把这事看得很重要。
标注(黄色) - 位置 9048
他知道不能禁止伏伦斯基对绘画喋喋不休,也知道这些艺术上的半瓶子醋享有要画什么就画什么的权利,但他总觉得嫌恶。一个人用蜡塑造了一个大玩偶,并且去亲吻她,你也不能禁止他呀!但要是这个人带了玩偶走来,坐在一个正在谈恋爱的人面前,并且动手抚爱这玩偶,就像谈恋爱的人抚爱他的情人那样,那就会使谈恋爱的人觉得嫌恶了。米哈伊洛夫看见伏伦斯基的画,他所感到的就是这种嫌恶。他觉得又好笑又好气,又可怜又可恨。
标注(黄色) - 位置 9088
她凭本能感觉到春天临近了,她也知道将会有春雨绵绵的日子,就加紧筑巢,边筑边学筑巢的方法。
标注(黄色) - 位置 9311
但吉娣所想、所感觉和所做的完全不同。她看见病人,很可怜他。不过,怜悯在她女性的心灵里唤起的绝不是恐怖和嫌恶,像在她丈夫心灵里所唤起的那样,而是一种积极行动、要弄清他的情况和帮助他的愿望。她毫不怀疑她应该帮助他,也毫不怀疑她能够帮助他。她立刻动手。那些琐碎的事情她丈夫一想到就害怕,却立刻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派人去请医生,到药房去配药,叫她带来的侍女和玛丽雅·尼古拉耶夫娜一起打扫,擦地板,洗东西,亲自洗着什么,把一件东西垫到病人褥子底下。按照她的吩咐,有些东西拿到病房里来,有些东西从病房里拿出去。她几次回到自己房里,毫不理睬遇见的男人,把被单、枕套、手巾和衬衫拿来。
标注(黄色) - 位置 9330
列文拿着瓶子回来,看到病人已经安顿好了,他周围的一切全变了样。难闻的臭气已经换成了醋和香水的气味。吉娣正撅着嘴,鼓起绯红的双颊,用一根小管子喷着香水。室内没有一点
标注(黄色) - 位置 9332
灰尘,床底下铺了地毯。桌上整整齐齐地摆着药瓶和水瓶,还有必需的衬衣和吉娣的刺绣架。靠近病床的另一张桌上,放着饮料、蜡烛和药粉。病人洗过脸,梳过头发,穿着干净的衬衫,雪白的领子围着瘦得可怕的细脖子。他躺在干净的床单上,背后垫着高高的枕头,脸上带着新的希望的神色,眼睛紧盯着吉娣。
标注(黄色) - 位置 9353
“你将这些事,向聪明通达人,就藏起来,向婴孩,就显出来。”[ 7]那天晚上列文同妻子谈话时对她有这样的想法。
标注(黄色) - 位置 9361
她们明确知道死是怎么一回事,所以她们一下子懂得该怎样照顾临死的人,对他们也不觉得害怕。像列文这一类人可以对死的问题发表许多高论,但其实一无所知,因为他们害怕死,看到临死的人就束手无策。要是现在只剩下列文同他哥哥两人在一起,他准会恐惧地望着他,并且会更加恐惧地等待着,什么事也不做。
标注(黄色) - 位置 9447
很长一段时间,列文觉得很长很长一段时间,病人躺着一动不动。但他还活着,偶尔叹着气。列文的神经紧张得有点疲劳了。他觉得他虽然拼命思索,还是不能理解他说的“就是这样”是什么意思。他觉得他已经远远落在垂死的人后面了。他对死这个问题已经无法思考,只不由自主地想着现在他应该做些什么:替死人合上眼睛,穿好衣服,置办棺材。说也奇怪,他觉得自己十分冷静,没有悲伤,没有哀悼,对哥哥更没有怜悯。如果说他有什么感触的话,那就是羡慕
标注(黄色) - 位置 9451
垂死的人懂得他所无法理解的事。
标注(黄色) - 位置 9479
越来越厉害的痛苦起了作用,使他准备死。没有一种姿势他不觉得痛苦,没有一分钟他能摆脱这种感觉,身上没有一处地方不疼痛,不在折磨他。甚至对这个身体的回忆、印象和思想都在他心里唤起嫌恶,就像他嫌恶自己一样。人家的模样,人家的话,他自己的回忆,对他来说一切都只有痛苦。他周围的人都觉察到这一点,在他面前都不知不觉地不让自己随便活动、谈话、流露自己的愿望。他的整个生命只剩下痛苦和希望解脱痛苦的欲望。他身上显然正在发生变化,使他把死看作欲望的满足,看作幸福。以前,由痛苦或者贫乏而引起的各种欲望,例如饥饿、疲劳、口渴,总是由肉体机能上的满足而得到快感;现在呢,贫乏和痛苦并没有获得满足,而试图满足反而引起新的痛苦。因此全部欲望就汇合成一点:希望从一切痛苦和产生痛苦的根源——肉体中解脱出来。但他找不到适当的话来表达这种解脱的欲望。因此他不谈这事,却照例要求满足那些无法满足的欲望,“把我翻到那一边。”他说,但立刻又要求让他恢复原状。“给我喝点肉汤……把肉汤拿走……给我讲讲什么,你们怎么不说话?”但人家一开口,他就闭上眼睛,显出疲乏、冷淡和嫌恶的神情。
标注(黄色) - 位置 9551
卡列宁做省长的时候,安娜的姑妈,当地一位有钱的贵妇人,把她的侄女介绍给他这个就年龄来说并不年轻,但就做省长来说却很年轻的人。
标注(黄色) - 位置 9563
卡列宁在公文上签了字,沉默了好一阵,不时望望史留丁,几次想开口,但又开不出口。他心里准备好了这样一句话:“您听到我的不幸吗?”但结果还是照例说了一句:“那就请您替
标注(黄色) - 位置 9565
我办一办吧。”说完就让他走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9720
李迪雅近来总是刻意打扮,今天的打扮也煞费苦心。她现在的服饰同她三十年前所追求的完全相反。当年她总是尽可能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些。现在呢,要是她过分打扮就会同她的年龄和相貌不相称,因此她关心的只是怎样使她的外表和装饰不要太不相称。对卡列宁,她达到了这个
标注(黄色) - 位置 9723
目的,他觉得她是迷人的。对他来说,她是他在一片包围他的敌视和嘲笑的汪洋大海中的孤岛,不仅是善意的,而且是爱的孤岛。他穿过嘲笑的目光的行列,自然地追求她那含情脉脉的眼神,就像植物追求阳光一样。
标注(黄色) - 位置 9747
圆桌上铺着桌布,上面摆着中国茶具和一把烧酒精炉的银茶壶。
标注(黄色) - 位置 9897
他现在九岁,还是个孩子,但他知道自己的心灵,他爱护它,就像眼皮保护眼珠一样。没有爱的钥匙,他就不让任何人闯进他的心灵。教师抱怨他不肯学习,其实他的心灵洋溢着求知欲。他向卡比东诺奇,向奶妈,向娜金卡,向华西里·鲁基奇学习,却不向教师们学习。父亲和教师的希望落空了,就像推动水车的水早就漏掉了,漏到别的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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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西里·鲁基奇情绪很好,教他怎样做风车。整个晚上谢辽查都在做玩具风车,同时梦想做一个人可以待在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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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的大风车;或者双手抓住风车的翅膀,或者把自己缚在上面转。整个晚上谢辽查都没有想到过母亲,但是,上床以后,他忽然想到了她,就用他自己的话祈祷,恳求他母亲明天他生日不再躲着他而回家来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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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蜡烛拿走以后,谢辽查听见和感觉到他的母亲来了。她俯身站在他旁边,用慈爱的目光抚慰着他。可是又出现了风车、小刀,一切都混淆起来,他就这样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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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痛苦因为只能独自忍受,就显得特别厉害。她不能也不愿让伏伦斯基分担这份痛苦。她知道,虽然他是造成她不幸的主要原因,她同儿子见面这件事在他看来却是最无足轻重的。她知道,他决不会理解她的痛苦有多深;她知道,一提到这件事,他那种冷淡的语气就会惹得她恨他。这一点恰恰是她觉得天下最可怕的事,因此凡是牵涉到儿子的事,她总是瞒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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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小女孩身上的一切都很可爱,但不知怎的,这一切都揪不住她的心。她把全部母爱都倾注在同她不爱的男人所生的头生孩子身上,还觉得不满足;这个小女孩是在最痛苦的境遇下生的,可是她倾注在她身上的感情还不如头生孩子的百分之一。此外,小女孩还没有长大,前途尚难以预料,可是谢辽查已经俨然像个成人了,而且是个可爱的人;各种思想感情已开始在他身上斗争;他了解她,爱她,评判她——当她回想到他的话和眼神时,她这样想。
书签 - 位置 10214
第六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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刹那间,列文觉得他产生了同阿加菲雅一样的感情。她对煮果酱不加水很不满意,总之,对外来的谢尔巴茨基家的影响很反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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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列文说,他与其说是在听她的话,不如说是在听她的声音;此刻他们正穿过林中的小路,他一直留神着,尽量避开那些她可能摔跤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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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她接近的快乐越来越强烈,当他把采到的一个细株卷边的大桦树菌放进她的篮子里时,他对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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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瞟了一下,看见她脸上泛起又惊又喜的红晕,他自己也窘态毕露,默默地对她微微一笑。这一笑可包含着多少情意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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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着独自离开大伙儿——他们正走在林边稀落的老桦树中间柔软如丝的草地上——向那白桦树中间杂生着银灰树干的白杨和暗色榛树丛的树林深处走去。柯兹尼雪夫走了四十步光景,走进盛开的浅红和深红的卫矛花丛中。他知道人家看不见他,就站住了。周围一片寂静。只有他头上的桦树梢边有一群苍蝇像蜜蜂一样嗡嗡地闹个不停,偶尔还传来孩子们的声音。忽然从树林边上传来华仑加呼唤格里沙的女低音,柯兹尼雪夫的脸上不禁浮起一片快乐的微笑。柯兹尼雪夫觉察到这微笑,对自己这种处境不以为然地摇摇头,掏出一支雪茄,动手点火。他拿火柴在桦树干上擦了好一阵,怎么也擦不着。柔嫩的白色树皮上粘了些磷粉,火就熄灭了。最后,有一根火柴点着了,香味浓烈的雪茄的烟像一块飘荡的桌布向前飞翔,冉冉上升,缭绕在桦树低垂的枝叶之下和灌木上面。柯兹尼雪夫目送着这片烟云,慢慢地向前走去,心里考虑着自己的处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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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他又来到树林边缘,看见灿烂的夕阳下华仑加优美动人的体态。她穿着一身淡黄的连衫裙,手里挽着一只篮子,步态轻盈地走过一棵老桦树。当华仑加的形象,同他叹赏不止的夕阳下黄澄澄的麦田、田野后面逐渐没入苍茫天际的远方金黄色老树林的美景融成一片时,涌上他心头的不正是青春的感情吗?他的心快乐地收缩着。一股柔情涌上心来。他觉得他已打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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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么现在说,要么永远不说,这一层柯兹尼雪夫也感觉到了。在华仑加的目光里,在她脸上的红晕里,在她低垂的眼睛里,处处都流露出这种痛苦的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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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社会活动这个问题上安娜同伏伦斯基暗地里有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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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丽来的时候原打算住上两天,要是住得惯的话。但是傍晚打球的时候,她决定第二天就回去。对那种做母亲的牵挂心情,她到这儿来的一路上还十分厌恶,此刻在离开儿女们一天以后.想法就完全不同,她又一心想起家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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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界上我只爱这两个人,可是他们互相排斥。我不能把他们两个联结在一起。可是把他们联结在一起却是我唯一的愿望。这一点要是办不到,一切也就都无所谓了。一切,一切都无所谓了。反正随便怎样总会了结的,就因为这个缘故我不能也不喜欢谈这件事。你也不要责备我,不要非难我。你太单纯了,不可能了解我的全部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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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剩下陶丽一个人,她做了祷告,躺到床上。刚才安娜同她说话,她满心可怜她,但这会儿她却不再想她了。对家庭和孩子的思念,特别迷人、特别鲜明地在她心头翻腾。这会儿,她觉得她的小天地是那么宝贵,那么可爱,她在外面简直一天也待不下去了,她决定明天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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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最关心的毕竟还是她自己,关心怎样博得伏伦斯基的欢心,怎样补偿伏伦斯基为她牺牲的一切。她生活的唯一目的就是不仅讨他欢心,而且曲意奉承他。伏伦斯基对此很欣赏。不过,他对她竭力用情网来束缚他,又感到苦恼。日子一天天过去,他越来越清楚地看到自己被这情网所束缚,越来越想——倒不一定要挣脱——试试,看它究竟是不是妨碍他的自由。要不是这种日益增长的获得自由的愿望,要不是每次到城里开会或赛马都要发生一场争吵,伏伦斯基对自己的生活真可以说是称心如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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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不出所料,聂维多夫斯基得票最多,当选为省首席贵族。不少人喜笑颜开,不少人心满意足,不少人欢天喜地,但也有不少人垂头丧气,闷闷不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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样子。当天傍晚,安娜剩下一个人,为他惶惶不安,决定到城里去找他,但仔细考虑了一下,就改了主意,写了伏伦斯基收到的那封前后矛盾的信,写好后也没有再看一遍,就派人送去了。第二天早晨,安娜接到他的信,后悔自己不该写那封信。她担心又会看到他临走时向她投来的那种严厉目光,特别是当他知道女孩病情并不严重的时候。但她写了信给他,还是感到高兴。现在安娜心里已经肯定他讨厌她了。他恋恋不舍地放弃自由回家,但她看到他归来,还是很高兴。让他去讨厌吧,只要他能回到她身边,让她看着他,知道他的一举一动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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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立刻涨红了脸,站起来,但不像前两次那样下楼去,而是站住不动。她突然因为欺骗了他而害臊,但更担心的是不知他将怎样对待她。屈辱的感觉过去了;她现在害怕的只是他不高兴的神色。她想起女儿的病昨天就完全好了。她刚发出信,女儿的病就好了,她简直生起女儿的气来。然后她想起了他,想起了他的手、他的眼睛、他整个的人。她听到他的声音。她忘记了一切,欢天喜地地跑下楼去迎接他。
第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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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越往下听《李尔王》幻想曲,越觉得难以形成明确的概念。乐曲不断重复开头部分,仿佛在积聚某种感情,用音乐来表现,但接着又分裂开来,变成许多支离破碎的乐句,有时甚至变成作曲者随心所欲创作出来的毫无联系的复杂声音。这种支离破碎的乐句,即使有时还不错,但听来也很不舒服,因为都是突如其来,使人毫无精神准备。欢乐也好,悲哀也好,绝望也好,柔情也好,高兴也好,都是无缘无故出现的,像疯子一样。而且,也像疯子一样,这种种感情又突然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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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文在这个他十分喜爱的女人身上又发现了一个特点。除了智慧、文雅和美丽以外,她还具有诚实的美德。她不想在他面前掩饰自己艰难苦涩的处境。她说了这话,叹了一口气,面部表情变得像石头一样呆板。这样也就显得格外美丽动人,但这是一种新的表情,完全超出画家在肖像中所表现的那种洋溢着幸福的光辉并且把幸福散发给别人的神态。列文又望望肖像和她本人,看她怎样同哥哥手挽着手走进高大的门里,不禁对她产生了一种他自己都感到惊奇的怜爱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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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知道和感觉到,现在发生的事同一年前在省城医院里尼古拉哥哥临死时的情况有点相似。所不同的只是,那次是丧事,这次是喜事。但是,那次丧事和这次喜事同样都越出生活的常规,仿佛是生活里的窟窿,通过这些窟窿看到了一种崇高的境界。当前正在发生的事同样痛苦,同样折磨人;在观察这种崇高的境界时,灵魂同样不可思议地达到了空前的高度,那是理性所不能达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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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阳光已不像春天那样和煦而像夏天那样炎热,林阴道上的树木早已绿叶成荫,树叶上也落满灰尘的时候,伏伦斯基和安娜觉得,莫斯科这种尘土飞扬的炎夏生活简直难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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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看到,为了安慰自己,思想上又兜了一次不知已兜过多少次的圈子,到头来还是那样恼怒,她不禁对自己感到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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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说“那太好了”的口气,带着几分侮辱人的味道,好像大人赞扬小孩子不再淘气那样。特别叫人难受的是,她悔罪的语气同他那种趾高气扬的音调正好形成强烈的对照。刹那间,她真想再跟他吵一场,但她竭力克制,还是高高兴兴地迎接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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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伦斯基请求她安静,向她担保她的妒忌毫无根据,他对她的爱情从没消失,今后也永远不会消失,他比以前更加爱她。“安娜,你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和折磨我呢?”他吻着她的手说。这会儿,他脸上洋溢着一片柔情,她听出他的声音里掺和着眼泪,她手里也感觉到湿润。安娜不顾死活的妒意一转眼就变成不顾死活的狂恋;她搂住他,在他的头上、脖子上和双手上印满数不清的热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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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禁又津津有味地想象着他将多么痛苦,悔恨和追忆对她的爱情,可是已来不及的情景。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在一支残烛的微光中望着天花板的雕花墙冠和屏风投上去的一小片阴影,脑子里生动地想象着,当她不在人间而只给他留下一个回忆的时候,他会有什么感触。“我怎能对她说出那么冷酷的话来呢?”他会这样自怨自艾。“我怎能一言不发就离开她的房间?如今她已经没有了。她永远离开我们了。她在那里……”屏风的阴影突然摇曳起来,笼罩了整个天花板和周围的墙冠;同时有些阴影从另一个方向朝她袭来;刹那间阴影消失了,然后又飞快地从四面八方涌来,摇曳着,融成一片。于是周围变得一团漆黑。“死!”她想。灭亡的恐惧攫住了她,她好半天弄不清她在什么地方。她想再点亮一支蜡烛来代替那支熄灭的残烛,可是双手哆嗦,怎么也找不着火柴。“不,什么都不要紧,只要活下去就行!因为我爱他,他也爱我!那些都是往事,什么都会过去的。”她一面说,一面感觉到欢庆复活的泪水沿着面颊滚滚而下。为了摆脱恐惧,她慌忙往他书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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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晴朗了。下了一早上的蒙蒙细雨,这会儿刚刚放晴。铁皮屋顶、人行道石板、马路上的鹅卵石、马车上的车轮、皮件、铜器和白铁,一切都在五月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下午三点钟正是街上最热闹的时候。套着一对灰马的舒适的弹簧马车在飞驰中微微摇晃,安娜坐在车上的一角,在一刻不停的辚辚声中,眼望着窗外瞬息万变的景象,重新回顾这几天来的事件,对自己处境的看法同在家里时完全不同了。死的念头现在对她已不那么可怕,那么肯定,死也不再是不可避免的了。现在她责备自己竟这样妄自菲薄。“我求他饶恕。我向他屈服,主动认了错。何必呢?难道没有他我就不能过吗?”她没有解答这个问题,却看起商店的招牌来。“公司和仓库……牙科医生……是的,我要把一切全告诉陶丽。她不喜欢伏伦斯基。这是丢人的,痛苦的,但我要把一切全告诉她。她爱我,我愿意听她的话。我对他不再让步,我不许他教训我……菲里波夫,精白面包。据说他们是把发好的面团送到彼得堡去的。莫斯科的水真好哇。还有梅基兴的矿泉和薄饼。”她回想起好久好久以前,她十七岁那年,同姑妈一起去朝拜三圣修道院。“当时是坐马车去的。难道那个双手冻得红红的姑娘就是我吗?有多少东西,当时觉得高尚美好,如今却变得一钱不值,过去的东西再也要不回来了。当时我能相信自己有一天会落到如此可耻的下场吗?他收到我的条子准会得意忘形了!但我会给他点颜色瞧瞧……这油漆味好难闻哪!他们怎么老是造个没完漆个没了的?时装店和女帽店。”她又看看招牌。有个男人向她鞠躬。这是安奴施卡的丈夫。“是我们的寄生虫。”她想起伏伦斯基说过的话。“我们的?为什么是我们的?可怕的是不能把往事连根拔掉。不能拔掉,但可以忘却。我要把它忘却。”这时她想起同卡列宁的往事,想起她怎样把它从记忆中抹掉。“陶丽会以为我抛弃了第二个丈夫,因此当然是我的不是。我何必要人家说我是呢!我办不到!”她自言自语,伤心得想哭。但她立刻想,那两个姑娘什么事笑得那么开心。“大概是想到爱情了吧?她们不知道这事有多么痛苦,多么卑鄙……林阴道和孩子们。三个男孩在奔跑,玩着赛马游戏。唉,谢辽查!我失去一切,也不能使他再回来了。是的,他要是不回来,我就失去了一切了。说不定他赶不上火车,这会儿已经回家。我又要低三下四了!”她责备自己。“不,我要去找陶丽,向她坦白:我不幸,我自作自受,全是我的不是,可我确实很不幸,你帮帮我忙吧……这两匹马,这辆马车——我坐着有多难受——都是他的,可我以后再也看不到它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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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今天她有点异样,”陶丽说,“我送她到前厅,发觉她想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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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娜上了马车,情绪比离家时更坏。除了原来的痛苦,又加上了被侮辱被唾弃的感觉,这是她在遇见吉娣时明显地感觉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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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瞧着我,就像瞧着什么稀奇古怪、神秘莫测的东西。他们那么起劲地谈些什么呀?”她望着两个步行的人想。“难道人能把自己的感受讲给别人听吗?我原来也想给陶丽讲讲,幸亏没有讲。她看到我的不幸会高兴的!表面上她会不动声色,但看到我由于她所妒忌的欢乐而受惩罚,她会感到高兴。吉娣会更加高兴。我可把她看透了!她知道我在她丈夫心目中特别有魔力,因此吃我的醋,恨我,瞧不起我。在她的眼里,我是个道德败坏的女人。我如果真是个道德败坏的女人,只要我高兴,早就把她的丈夫迷住了……我的确有过这样的念头……瞧这家伙好神气。”这时一个红光满面的胖子迎面而来,把她当作熟人,掀了掀他那亮光光的秃头上的亮光光的大礼帽,接着发觉认错了人。安娜看见他,这样想。“他还以为认识我呢。其实他并不认识我,天下没有一个人认识我。连我自己都不认识我自己。正像法国人说的:我只认识我自己的胃口。你瞧,他们要吃那种肮脏的冰激凌。他们就知道吃。”两个男孩拦住卖冰激凌的小贩,那小贩从头上放下木桶,用手巾擦擦汗淋淋的脸,安娜望着他们,心里想。“大家都喜欢吃可口的甜食。没有糖果,就吃肮脏的冰激凌。吉娣也是这样:得不到伏伦斯基,就要列文。她还吃我的醋呢。她还恨我呢。我们彼此互相仇恨。我恨吉娣,吉娣恨我。这是事实……理发大师邱金。我总是请邱金替我梳头的……等他来了,我要告诉他。”她想着微微一笑,但立刻想到如今可没有人同她说笑话了。“其实也没有什么可笑的和好玩的。一切都叫人讨厌。晚祷的钟声响了,那个商人多么一本正经地画着十字!仿佛怕失掉什么。这些教堂,这些钟声,这些谎言,都有什么用?无非是想掩盖我们彼此的仇恨,像这些破口对骂的车夫一样。雅希文说:‘他想使我输个精光,我对他也是这样。’这倒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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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爱情上越来越热烈,越来越自私,他却越来越冷淡,这就是我们分手的原因。”她继续想。“真是无可奈何。我把一切都寄托在他身上,我要求他也更多地为我献身。他却越来越疏远我。我们结合前心心相印,难舍难分;结合后却分道扬镳,各奔西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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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局面又无法改变。他说我无缘无故吃醋,我自己也说我无缘无故吃醋,但这不是事实。我不是吃醋,而是感到不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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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不该那么死心塌地做他的情妇,可我又没有办法,我克制不了自己。我对他的热情使他反感,他却弄得我生气,但是又毫无办法。难道我不知道他不会欺骗我,他对索罗金娜没有意思,他不爱吉娣,他不会对我变心吗?这一切我全知道,但我并不因此觉得轻松。要是他并不爱我,只是出于责任心才对我曲意温存,却没有我所渴望的爱情,那就比仇恨更坏一千倍!这简直是地狱!事情就是这样。他早就不爱我了。爱情一结束,仇恨就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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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谢辽查呢?”她想了起来。“我也以为我很爱他,并且被自己对他的爱所感动。可我没有他还不是照样生活,我拿他去换取别人的爱,在爱情得到满足的时候,我对这样的交换并不感到后悔。”她嫌恶地回顾那种所谓爱情。如今她把自己的生活和别人的生活看得一清二楚,她感到高兴。“我也罢,彼得也罢,车夫菲多尔也罢,那个商人也罢,凡是受广告吸引到伏尔加河两岸旅行的人,到处都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
标注(黄色) - 位置 14335
安娜坐的那节车厢,遇到铁轨接合处有节奏地震动着,在站台、石墙、信号塔和其他车厢旁边开过;车轮在铁轨上越滚越平稳,越滚越流畅,车窗上映着灿烂的夕阳,窗帘被微风轻轻吹拂着。安娜忘记了同车的旅客,在列车的轻微晃动中吸着新鲜空气,又想起心事来。
标注(黄色) - 位置 14345
“是的,我很烦恼,但天赋理智就是为了摆脱烦恼;因此一定要摆脱。既然再没有什么可看,既然什么都叫人讨厌,为什么不把蜡烛灭掉呢?可是怎么灭掉?列车员沿着栏杆跑去做什么?后面那节车厢里的青年为什么嚷嚷啊?他们为什么又说又笑哇?一切都是虚假,一切都是谎言,一切都是欺骗,一切都是罪恶!”
标注(黄色) - 位置 14374
这种画十字的习惯动作,在她心里唤起了一系列少女时代和童年时代的回忆,周围笼罩着的一片黑暗突然打破了,生命带着它种种灿烂欢乐的往事刹那间又呈现在她面前,但她的目光没有离开第二节车厢滚近拢来的车轮。
标注(黄色) - 位置 14380
那支她曾经用来照着阅读那本充满忧虑、欺诈、悲哀和罪恶之书的蜡烛,闪出空前未有的光辉,把原来笼罩在黑暗中的一切都给她照个透亮,接着烛光发出轻微的哔剥声,昏暗下去,终于永远熄灭了。
第八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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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那张饱经沧桑而显得苍老的脸简直像化石一样。走到站台上,伏伦斯基默默地让母亲走过去,自己也消失在单间车厢里。
标注(黄色) - 位置 14546
一句话,要不是我求他,什么东西也不吃。简直一分钟也不能让他独个儿待着。我们把可以用来自杀的东西全拿走了,我们都住在楼下,谁也不能担保他不出什么事。您知道,他为了她已经开枪自杀过一次了。”
标注(黄色) - 位置 14571
站台上,货物在夕照下投出的斜影里,伏伦斯基身穿长外套,帽子压得很低,双手插在口袋里,仿佛笼中的野兽,踱来踱去,每走二十步就猛地转个身。
标注(黄色) - 位置 14587
“我这人,”伏伦斯基说,“好就好在对生死毫不在意。冲锋也好,砍杀也好,倒下也好,我的力气都是足够的——这一点我知道。我高兴的是有机会献出我的生命——我觉得不仅多余而且简直讨厌的生命。它对别人也许还有点用处。”他的下颚由于一刻不停的剧烈牙痛而抽搐着,使他说话时无法表现他想表现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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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在莫斯科和乡下,他确信从唯物主义者那里找不到解答,就重新阅读柏拉图、斯宾诺沙、康德、谢林、黑格尔和叔本华的著作。这些哲学家都不用唯物主义来解释人生。他阅读其他人的学说,特别是唯物主义理论,并试图加以批驳,他觉得他们都言之有理;但当他一读到或者自己思索问题的答案时,就会兜来兜去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当他在精神、意志、自由、本质这些含义不清的名词上兜圈子,存心落入哲学家或者他自己所设下的文字陷阱时,他似乎有所领悟。但只要抛弃人为的思想,从现实生活出发,回到他一向感到满意的习惯的思路上来,这种空中楼阁立刻就像纸屋一样崩塌了。十分清楚,这种空中楼阁就是用颠来倒去的名词术语砌成的,除了理智以外,完全脱离生活
标注(黄色) - 位置 14725
中的重大事物。他一度阅读叔本华,用“爱”这个字来代替“意志”。这种新的哲学在他还没有抛弃以前,曾经给了他一两天的慰藉;但当他从实际生活出发加以观察时,它也就崩塌了,成为一件不能御寒的薄纱衣服。
标注(黄色) - 位置 14737
“在无限的时间里,在无限的物质里,在无限的空间里,分离出一个生物体水泡,这个水泡一刹那破灭了,我就是这样的一个水泡。”这是一个叫人痛苦的谬误,但却是人类几世纪来在这方面冥思苦想的唯一成果。
标注(黄色) - 位置 15135
刹那间,乌云已把太阳完全遮住,天色黑得像日食一样。狂风肆无忌惮地刮个不停,挡住列文的去路,吹落菩提树上的叶子和花朵,把白桦树枝上的树皮剥得不成样子,把洋槐、牛蒡、花草和树梢都吹得倒向一边。在花园里干活的姑娘们尖声叫着跑到下房。白茫茫的雨帘吞噬了远处的树林和附近的一半田野,迅猛地向柯洛克推进。雨点碎成一个个小水珠,弥漫在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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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道我不知道移动的不是星星吗?”他仰望着一颗移动到白桦树梢上的明亮的行星,自言自语,“可是我望着星星的运动,却不能想象地球的旋转。我说星星在运动是对的。
标注(黄色) - 位置 15223
就像天文学家不根据子午线和地平线对看得见的天体进行观察,所得的结论将是虚妄和不可靠一样,我要是不以对人人都同样永恒不变,基督教向我显示并且在我心中永远可以获得证实的善恶观为基础,我的结论同样将是虚妄和不可靠的。其他信仰和它们对神的关系问题,我没有权力也不可能去解决。”
标注(黄色) - 位置 15237
“我依旧会对车夫伊凡发脾气,依旧会同人争吵,依旧会不得体地发表意见,依旧会在我心灵最奥秘的地方同别人隔着一道鸿沟,甚至同我的妻子也不例外,依旧会因自己的恐惧而责备她,并因此感到后悔,我的智慧依旧无法理解,我为什么要祷告,但我依旧会祷告——不过,现在我的生活,我的整个生活,不管遇到什么情况,每分钟不但不会像以前那样空虚,而且我有权使生活具有明确的善的含义!”